□章洁思
昨晚做梦,梦见巴金先生对我说:“明年是你爸爸诞辰110周年,你有什么打算?”
自父亲去世后,每逢遇到纪念日,他总会提醒我,问我,或是帮我张罗,或是给我出主意。
1989年父亲去世三十周年,巴金先生在上海作协安排了一个追思会。1994年父亲去世三十五周年,他让我们到北京去,筹备了一个纪念会,自己还亲自写文。
20世纪90年代后期,在华东医院,他常常叹息地对我说:“我现在老了,没有力气了,不能再为你爸爸做点什么了。”我很诧异,一边安慰他:“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不要再这么说。”他接着又说:“你爸爸的书信集一直也没有出版,你要想办法把它出版。”这话他反反复复说过多次。我知道这事很难,因为父亲去世后,是由孔罗荪先生负责收集父亲的信件,他已经收集了许多,但他后来得老年痴呆症,把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些信,就像从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巴金先生知道这个,所以他也觉得很难,但是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给我复印了父亲写给长春第一汽车厂两位宣传干事的五封信;后来,又复印了父亲写给他的六封信以及写给萧珊的一封信。拿到复印件后,我心里知道,他是希望我重起炉灶,从头再来。于是,我的寻觅和搜集父亲的信就这样开始了。
自此,我一共搜集了父亲158封半的书信。那半封是父亲写给郭小川先生的,是我从别人的文章中录下来的。还有几封是从报纸上得到的。当时有些报纸上会刊载信件,比如,碧野先生的两封信就发表在当时《阵中日报·军人魂》中的“作家书简”栏目。
父亲有一本棕黄色猪皮面的64开活页本,里面是一沓沓的活页纸。外出时,他的这个本子总是插在上衣口袋里。在整理父亲遗留的文稿时,忽然发现有许多小信封,信封都裁成一半,里面整齐地插着一沓沓活页纸,信封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比如“东北旅行日记”“访苏日记”“佛子岭日记”“入川民众江宜”等,还有许多出席会议的记录、某某人的讲话,等等。由于年深日久,活页纸上有的笔迹已经洇开了,但我顺着父亲的笔迹跟着父亲的脚印进入他的生活,与他一起经历、感受、感叹、欢笑……觉得无比幸福。父亲的日记纯粹是写给他自己看的,所以往往字迹潦草,尤其是外文,不按规则省略,可是,也正因为此,我更感亲切。我跟着父亲去了朝鲜,仿佛听到炮火的轰鸣。我跟着父亲去了佛子岭,与他一起欣喜地看到佛子岭的曙光。我跟着父亲回到我的出生地重庆夏坝,看到了我们曾经避过洪水的高院子马宗融先生的家。